鹤行枝

木支本鸽 更新随缘

【薛晓】清欢


列车穿过原野,呼啸着拉响一串绵延百里的汽笛。


彼时晓星尘才22岁,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捏着一张皱巴巴的车票独自一人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车厢里坐得满满的,夹杂着来自天南地北的嘈杂口音。晓星尘的学历在闭塞的家乡没有用武之地,于是他选择背井离乡。他太渴望摆脱原始的束缚,怀着改变世界的伟大抱负,趁着年轻折腾出一番成就。


这边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他的积蓄很快就花了个精光。他费了好些力气找了一份不上不下的工作,拿着一个小职员所得的微薄薪水,在暗无天日的出租屋里住下了。


房东大婶是个火爆脾气,像晓星尘这样的北漂年轻人见得多了,恶狠狠地告诫他不按时交房租就把他赶出去。晓星尘赔着笑脸,预支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从中拿出一大半交给大婶。


然后在这八街九陌中定居下来。


后来呢。


后来他还是照例下班回家,照例沿着贴满花花绿绿小广告的墙根走。年久失修的路灯勉强照亮了十二月的白雪,在胡同的尽头他险些撞上那个少年。


深冬冷的要命,小流氓蹲在地上冻得骂骂咧咧。你怎么还穿吊腿儿裤子。晓星尘问出了他这辈子最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没钱换厚的,小流氓用力抽了下鼻涕,要不哥哥给我买?晓星尘给他买了,不过不是裤子,是他刚进胡同时看到一位老大爷卖的烤地瓜。他拿了地瓜噔噔噔跑回来,睫毛上结住的冰霜被蒸腾而上的热气融化开。薛洋在他的注视下风卷残云地吞下半块,地瓜烤得久了,皮有些微微发硬。剩下的半块又被重新塞回晓星尘手里。


还说我呢,你这袖子不也不够长吗。薛洋说话时,嘴里冒出有甜味的热气。他们互报姓名,薛洋目送晓星尘走上小旧楼摇摇欲坠的外跨楼梯,再走进昏暗发霉的楼道,直到一盏灯亮起。


这就算认识了。


几天之后,晓星尘从菜市场出来,直接和骑着自行车的薛洋打了个照面。哟,这么巧呢?薛洋的自行车在刹车时发出很大的声音,晓星尘不自知地笑了。是你啊。是我。薛洋自然而然地拿过晓星尘装着菜的布袋,放进被三个螺丝固定住的车筐里。


薛洋配合着他的脚步,在他旁边骑得摇摇晃晃。你别摔了。薛洋说个不停,晓星尘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当出言提醒。哪能呢,咱这技术脱把都没问题。薛洋说着还真的撒开了车把,两只手在空中乱比划。晓星尘见了赶紧伸手去扶,谁知不扶还好,这一扶反倒拉停了缓慢前进的自行车,薛洋哎一声,长腿往地上一支,没倒。他松了口气。下雪,路滑,骑车小心。他不放心,又叮嘱道。


翌晨,晓星尘临出门前带上了一条带绒的裤子,没来由地觉得自己一定能再见到薛洋。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见到了。薛洋在小胡同口等他,自行车横梁擦的锃亮,逆着光冲他粲然一笑。


哥哥,我送你上班啊。晓星尘才注意到,薛洋不知什么时候给车子安了个后座,同样擦得干净,还绑了个方格坐垫上去。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薛洋越骑越快,他终于伸出一只胳膊轻轻环住这人劲瘦有力的腰,亦如拥过一片晨起光辉的暖阳。


晓星尘把那只袋子递过去的时候,没告诉薛洋为了这条裤子他少吃了几顿饭,正如薛洋也没告诉他,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披星戴月地与他相见。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们开始交往。晓星尘只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相恋得理所应当,穷也穷得理所应当。


马尔克斯说过,哪儿有贫穷,哪儿就有爱情。


几十平一室一厅的出租屋里,仅有的一张小沙发铺着米黄色的沙发垫,脚下是一块有点掉毛的浅咖色地毯,玻璃茶几上一只乳白色细口瓷瓶里插着楼下花圃里随处可见的小雏菊。他们只买超市打折的蔬菜,把又小又矮的冰箱塞得很满,还在门儿上贴了好多冰箱贴。衣柜很窄,拉开门时能听见吱嘎吱嘎的响声,角落里挂着一个没什么味儿的香袋,几件衬衫洗得发白,另外几件肥肥大大的衣服在暗处有穿针引线的痕迹,虽老旧却纤尘不染。


他们没有多余的钱,约会的地点是公园的河边或是林间小道旁的长椅。薛洋拥着怀中人的肩膀,在那双望向自己的眼里看见了自九天银河跌落的光。


他们总能路过日头高照也没收摊的早餐棚,偶尔会进去在小马扎上坐一坐,要一碗葱油热汤面。一绺面条下锅,晓星尘扒好两瓣蒜,等面端上来,再一起头碰头一根一根吃下去。搭棚用的塑料布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晓星尘吃得少,隔着氤氲的热气抬眼,正巧和眼前人打个照面。薛洋嬉笑着,你脸怎么有点红。他秃噜秃噜舌头,蒜太辣了。


晓星尘发了工资,晚上和薛洋去大排档改善改善伙食,吃点烧烤再来一扎啤酒。这地方不大,人不少,晓星尘去接啤酒回来看见薛洋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的座位上,身后的邻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几个黑社会打扮的大汉,手舞足蹈地吹嘘自己进过几次局子的光荣事迹。


坐我那儿。晓星尘坐了,他们隔着一张小方桌面对面,塑料凳子有点瘸腿儿,在薛洋不停抖腿下晃个没完,棚子上挂着斑驳的小彩灯,嘈杂的音响放的是《K歌之王》。


晓星尘撕掉一次性筷子的塑料皮,连同桌上另外一团一起扔到脚边的垃圾篓,再从上衣兜里掏出几张纸巾把签子头上黑乎乎的东西擦掉。薛洋啃着鸡爪,用嘴扯下一小块骨头带着肉放到晓星尘面前的盘子上。他夹起整个放进嘴里,鸡爪鸡脖这类他不太会吃,骨头缝里的肉怎么也剔不出来,他也懒得费这番力气。但是薛洋喜欢,他总是乐此不疲地接过恋人撕下来少骨多肉的部分再细细吃掉。


这会儿半只鸡头又凑到他嘴边,他像往常一样低头把油亮亮的鸡冠咬进嘴里。


和薛洋吃饭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品尝他们的生活。而他们又恰似这一双最般配的筷子,可以撬掉所有盘子,也可以夹起粒粒盘中餐,其间的酸甜苦辣全教他们给尝了个尽,最后还是更向往不必正襟危坐的餐桌上一粥一饭的平淡。


小玻璃杯碰了碰大啤酒杯,白色的泡沫沿着杯口溅出来,晓星尘一饮而尽,深深地回望着那双他爱极了的,放浪形骸且熠熠生辉的眼眸。


他们还是为水电费发愁,想尽一切办法堵住漏风的窗户缝,在拮据的时候用搪瓷浅底的茶缸煮泡面,从最刁钻的角度在冒雪花的小电视屏里拍出人像来。但晓星尘早就学会了每天清晨给薛洋温一杯甜牛奶,从路边地摊上花很少的钱买二手旧书,在最冷的夜里把两床被子叠在一起与爱人相拥而眠。


他们一无所有,却又富可敌国。


如今这间小出租屋里就他们两个人,便也不顾外面的山长水远,歌舞升平。他不求这繁华浮世的好酒好花香车宝马,更不羡那海誓山盟的生死相随爱恨纠缠。在这一方仅属于他们两个个人的小室,所有的风花雪月不过是一息之间罢了。


可是在他曾经艰难困顿孑然一身,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破碎的理想的时候,也并不是没有过瞬间的犹豫。母亲当初为什么选择隐居田园?自己的任性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他想不明白,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里的很多事他都想不明白。


他承认了,这大概就是世上大多数平凡的人的生活。


全世界都在叫嚣着,把鼓槌强往他手里塞,只等他往那退堂鼓上敲上一敲,敲碎他所有的孤高和理想,告诉他你最珍视的东西一文不值。


可他偏不知天高地厚地丢了那鼓槌,在数九寒天里燃起一腔孤勇,燃起还未曾展露出来的潜能,义无反顾地一条路走到黑。


平凡却不平庸,这是他给自己的定义。


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应当是三生有幸——从萍水相逢到情意相通,他最爱的人搜刮着淡薄岁月的温柔往那条路的尽头一寸一寸地挪。


他第一次与薛洋亲吻的时候,无端地想起了老绿皮火车的汽笛。后来过了很久他才明白,当年他横着穿过铁轨,彼端的月台原是早已承载了一段遥远而绮丽的山河故里。而后他翻身迈上平地,便是朝阳初生的韶光美景,有一人予他漂泊过姗姗来迟的归期,从此不解思愁,不谙苦离。


他终于和薛洋一起度过了他自己曾想象过的四季。只此一生,他所有的光怪陆离,都只是薛洋一个人而已。



薛洋逆着人潮走过来,寻到晓星尘的手攥得紧紧。新年的烟火从远处喷薄而出,飞溅在夜空化作漫天繁星。十二次的钟声没有盖过晓星尘心脏的悸动,他和他最爱的人在缱绻的怀抱中向对方索要了一个经世不落的吻。


“在接下来漫长而又短暂的日子里,我爱你和你爱我,是我唯一能够确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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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好忙,临时决定该在元旦发点东西,特别匆忙地赶出来了,文笔不好请多见谅。


*这是一个没有金总的AU,洋哥穷得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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